
1950年夏天的台北马场町,风很热,土腥味也浓。行刑之后,摄影记者踩着尚未干涸的土坑顺阳网,举机连拍,照片很快被呈上蒋介石的案头——“死要见尸”。那一天是6月10日,倒在刑场上的四人里有吴石、聂曦、陈宝仓、朱枫。两个月后的8月10日,王正均、林志森亦在同地遇难。后来有人再回望这起案件,刻意纠正数字:这不是“四烈士”,而是“六烈士”。
亲缘与邻里:隐线的开端
福州的旧街巷里,邻里关系往往比同事更紧密。聂曦是福州人,他在老家有个亲戚叫聂能辉,是中共党员。抗战时期,聂能辉在中共地下党安排下参加新四军,皖南事变后被捕,关进上饶集中营;赤石暴动后逃出,再回新四军,解放战争时又赴江苏从事地下工作,在南京解放前夕暴露,被捕后牺牲于雨花台。新中国成立后,福州市委追认其为革命烈士,还为其母亲专门安排了工作;弟弟聂能光后来成为著名动力学专家,长期在东北大学任职。
展开剩余88%与聂能辉比邻的是王正均,两家往来甚密,到底是亲缘引路还是另有渠道,官方资料未详,只知道王正均后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做地下工作多年。多年后,王正均被评为烈士,他的亲属曾向国家安全部询问入党前后事,罗青长的秘书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:“王正均我们都知道,他是革命英雄。”
不是党员,却走到最深处
这条情报线的另一端,是聂曦。他的身份常被误解为“潜伏的中共地下党”,但现有公开资料并不能证明他履行过入党手续。就已披露的情况聂曦与地下党组织并无直接接触,他唯一见过的中共党员是朱枫,两人只是情报上的往来,并非组织性的会面。
这就形成了一个颇具张力的横截面:王正均是“货真价实”的中共党员,聂曦则是被发展在国民党军内的情报员;一个有组织隶属,一个没有,但两人都走进了同一条密道,只是踏入的姿势各不相同。情报工作里,组织承认与否关乎风险与保障——有组织的身份能获得接应与纪律约束,无组织的线人则更多依赖个人信念与关系纽带。在吴石这个核心点上,聂曦显然选择了基于“人”的忠诚。
人事更替与隐秘转运
时间往回拨。1941年,吴石任第四战区参谋长,聂曦以少校副官兼少校科员身份调到吴石身边,自此在国民党军中的晋升,多与吴石脱不开关系。在这些履历之外,真正能折射风险的,是他在1949年的行动:吴石出任福州绥靖公署副主任后,聂曦协助将从国防部转运到福州的500箱重要军事机要档案藏入仓前山的福建省研究院书库。福州解放后,这批国民党军事绝密档案被移交给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兵团司令部。
同年8月14日,蒋介石严令下,吴石被紧急调往台湾,出任国防部参谋次长。聂曦随行赴台,但不久即调任国民党东南军政长官公署总务处交际科科长,军衔为上校;这意味着他已不在吴石身边任副官。人事更替接踵而至:吴石又从国防部二厅调来王正均出任副官。此时的王正均,出身书香世家,幼年家道中落,读过私塾,年轻时和父亲一样替人抄写文件。抗战胜利后,他进入国民政府福州新闻检查处做文员;1946年突然被调入国防部二厅(在南京)任中尉,家里人对此稀里糊涂,堂弟王兴(原名王正兴)回忆,当时一家与堂哥同住,堂哥忽然赴南京,连招呼都未打,后来才从伯母口中知道他已是二厅的中尉。结合当时零散史料可知,中共地下党在福州有针对性地选人打入国民党国防部,王正均的调动当属此列。
有关吴石与党组织的接触,节点非常清晰:1947年4月,经何遂介绍,他与中共华东局书记刘晓等人见面,自此成为地下党发展出的情报员。这个人事链并非全靠猜测支撑。2003年,原中共上海局情报战线负责人刘人寿回忆:“吴石赴台湾后,曾亲自或派人到香港与我联系过,许多事都请示我们,我知道他换了副官。”明与暗的更替,由此可见一斑。
制度小科普:二厅、通行证与军眷
国民政府的国防部二厅,实务上承担情报、保密与审查等职能,是与保密局相互交织的关键部门。出入境的“通行证”,在当时台湾当局的办理上并不严格,军方人员或“军眷”名义往往给审批开口。所谓“军眷”,是军职人员的眷属身份,一旦套上这层身份,很多手续就能“顺理成章”。这类制度漏洞,对于从事情报联络的人而言,既是通道,也是隐患。
一纸伪证,暗潮翻涌
真正让隐线破面的是1950年初的一纸伪证。朱枫与蔡孝乾进行情报交换时,蔡提出要为一个化名“计小姐”的人办理出境证。“计小姐”原名马雯娟,是蔡孝乾妻妹,两人长期骈居。朱枫将此事通过聂曦告知吴石。按常规,这不过是一次人情式的技术操作。聂曦在知会吴石后,开出一张署名“刘桂麟”的出境证,但照片贴的是“计小姐”的照片。此举在当时并不罕见,却埋下了日后追查的线索。
1950年1月29日,蔡孝乾第一次被捕,其笔记本中有“吴次长”的字样,也夹着那张“计小姐”的照片。蔡孝乾脱逃后,台湾当局加强出入境管理,保密局随即对警务处所有出入境文件展开调查。这一查,便在档案中发现了那张署名“刘桂麟”的出境证,证上照片与特务先前从蔡处取到的照片同样。更致命的是,这份出入境申请表里还夹着经办人的名片——聂曦的名片。
顺着这条线再往下,漏洞越揭越大。申请表中,“刘桂麟”以“军眷”的名义申办,并标明其为“国民党高参刘永渠之女”;特务们翻检国民党高级将领名册,根本找不到叫刘永渠的“高参”。表中地址写的是台北杭州南路某巷某号,特务查到这是台湾电力公司招待所,而吴石一家曾居住于此。线索的指向从“吴次长”到“聂曦”再到“刘桂麟”,环环相扣。更糟的是,这张出境证的落脚点在舟山定海县,保密局由此也锁定了已经逃至该地的朱枫。
风声与保全
吴石被捕后,审问持续加压。回忆材料显示,除非保密局已经查实的情况,吴石才承认;其余涉及他人之事,他尽量遮掩,设法保全。朱枫在狱中时亦未交代聂曦。吴石案发后,几乎很短时间内,聂曦就被捕,但从供述并非来自吴石或朱枫的指证。陈宝仓的暴露源于一份手写的军事情报,被抓线相对清楚;聂曦的暴露则是“计小姐”与“刘桂麟”的证据链牵扯出来,名片成为最后一根钉子。
审判与行刑:三条罪证的归拢
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在1950年3月20日呈递《特种刑事案件侦查意见书》,对聂曦的定罪归拢为三条:
一、利用职务之便多方搜集情报提供给吴石;
二、亲自携带吴石的重要情报赴香港送交何遂;
三、捏造假身份代女交通员刘桂麟办理出境证。
至6月10日,吴石、聂曦、陈宝仓、朱枫一同在马场町刑场遇难。聂曦时年33岁。行刑之后,摄影记者进场拍照,照片随后送到蒋介石的案头。两个月后,王正均与吴石的作战参谋林志森亦遇难。有人说,应该把吴石案称作“六烈士”,而非“四烈士”。
文书里的低声
关于聂曦,公开资料稀少。他在狱中所写的“自白书”,记录的多是任职经历而非地下情报工作,文中自称“职……”的口气,似乎仍把自己当作国民党军官,末尾还有“希望从轻办理”等字样。这与许多人在照片上看到的“从容赴死”的形象相距甚远。台湾学者林孝庭认为,这反映了情报人员在特殊环境下的生存策略——文字上的退让,并不必然意味着立场的崩塌。在刑讯与审判的夹缝里,很多人用文书的模糊来争取一线生机;在密室之外,历史只看得到最后的决定。
忠诚的路径与选择
把时间再拉回到台湾初到之际。聂曦在调离吴石身边之后,仍然在关键节点为吴石工作。1950年1月,蔡孝乾被捕叛变,吴石命聂曦紧急通知朱枫,并给她带去了一张以国防部参谋次长名义签署的特别通行证。若不是深度参与联络网络,单凭旧属身份,很难如此迅速精准地执行。这也解释了他为何在没有组织名义的情况下仍然承担高风险:他对吴石的忠诚早已不是“上下级”的关系,而是一条共同走到尽头的线。
命运的连带
在这条线被扯断后,逮捕接连发生:吴石、聂曦、陈宝仓、王正均、王济浦、方克华、江爱训、林志森、吴石夫人王碧奎等人先后被捕。此前,王正均与林志森曾被判死刑,最终于8月10日遇难。彼时,邻里间从福州到台北的拉线已变成司法文书上的一串名字,命运在同一页上按下了句点。
家事余波
聂曦牺牲后,他的妻子高秀娟因病重,手书呈文申请领取聂曦的骨灰与遗物,整个手续委托在台北的亲戚——聂曦表妹杨韵清办理。聂曦与高秀娟育有两个子女。根据网络资料,聂曦还有一弟聂磊,原名聂能寿,曾因哥哥身份原因被定性为“反革命家属”,直至1983年才予以平反。另有说法称聂曦原名“聂能辉”,与前文福州亲戚同名,但这一点无法证实。关于聂曦被评为革命烈士的时间也众说不一,骨灰运回大陆的时间据称早于朱枫烈士,办理者仍是杨韵清。许多枝节在文献间互相抵触,但重要的事实并未改变:他倒在了1950年的夏天,留下了妻儿与一封请求领取骨灰的呈文。
再看王正均。他的身份与路径更为明确:1946年调入国防部二厅,1949年赴台出任吴石副官,最终以烈士名义被铭记。关于他入党时的细目,官方未予披露,但罗青长的秘书那句“他是革命英雄”,已足以说明地下战线对他的共识。
戏剧与真实的界线
近年电视剧《沉默的荣耀》热播,很多观众把戏剧处理视为历史本身。戏剧取材真实,但终究要“高于生活”,人物的身份、心理与行动会被艺术地浓缩与延展。就聂曦而言,他不是组织意义上的地下党员,却进入了最风险的地带;将他的身份过度拔高,反而会淡化那种“无组织名义的忠诚”所能映照出的复杂人心。
制度与人的错位
这起案件里,有一条常被忽略的因果链:制度的漏洞与人的选择叠加在一起。出入境证件的管理不严、军眷身份的宽松、二厅与保密局的职能交错,给了情报活动空间,也为侦查留足了线索。名片夹在申请表里,地址落在电力公司招待所,伪造的“高参刘永渠”根本不存在——细节像石子一样,一颗接一颗地把人绊倒。吴石与朱枫在狱中未交代聂曦,但纸面上的破绽却足以形成证据链。这或许正是情报工作的冷酷之处:最危险的不是口供,而是文书。
人事与
1949年8月14日,吴石在严令下离福往台,出任国防部参谋次长;几个月后顺阳网,风云已不可挽回。站在这串时间点上回望,会看到不同类型的命运拼合在同一幕里:有被评为烈士的王正均,有在自白书里写下“希望从轻办理”的聂曦;有通过邻里亲缘进入密线的人,也有在组织安排下深潜二厅的人。有人寿终正寝,有人以身殉道;有人在资料里模糊了名字,有人在秘书的里被钉死了评价。史家常说,“人心难测”,但在1950年的马场町,所有心事都只剩下一声枪响,以及一张被送上案头的遗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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